娜里亞沉默地站了一會兒,掉頭上了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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埃德其實是想倒頭就睡的,可一躺下,腦子裏就列出一排又一排尚待處理的問題,怎麼也睡不着,只好又爬起來,坐在床邊發呆。
娜里亞敲門時他也很想假裝已經睡着,屏聲靜氣了一陣兒,敲門聲是停了,娜里亞的聲音卻傳了進來:
「埃德·辛格爾,開門。」
埃德·辛格爾老老實實去開門。
「所以,」娜里亞抱起雙臂,開門見山,「你打算什麼時候來那一場能讓我『刻骨銘心』求婚。」
埃德張口結舌,腦子裏一片空白。
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樣的表情——像是想對她笑,卻笑得像在哭。
「我」埃德吸氣,這事兒他遲早得面對可這真的好難。
「我覺得」他搜腸刮肚,想要找出點合適的字眼拼在一起,向女孩兒解釋他為什麼不能
「埃德·辛格爾。」娜里亞放下了雙臂,直視着他,又一次呼喚他的全名,一字一句地問他:「你願意嫁給我嗎?」
埃德呆若木雞。
「你願意,嫁給我嗎?」娜里亞重複,語氣平靜又堅定,像是赴一場戰鬥,肩膀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。
埃德張嘴,又閉上。娜里亞臉上的每一條紋路,每一點神情的變化,全都如此清晰地落在他眼中。
眼淚瞬間衝破了堤防——他要如何拒絕這樣的女孩兒?
「我、我願意!」他稀里嘩啦地哭着,抽抽搭搭地回答:「我願意的!」
娜里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,緊繃的肩背稍稍放鬆下來。
她看着哭得一塌糊塗的埃德,有點忍不住笑,抬手給他抹了抹臉,聲音柔柔地低下去:「好啦。那麼,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『可是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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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斯回來的時候,屋子裏瀰漫着一種十分古怪的氣氛。
他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陣兒,在晚餐後提着埃德的後領把他拎到了院子裏,也不說話,就用一種「你知道該怎麼做」的眼神看着他。
埃德低着頭,頂着朋友如有實質的視線,頭皮發麻。
「娜里亞,向我求婚了。」他老實交代。
「什麼?」伊斯懷疑自己聽錯了。
「娜里亞」埃德還想重複,又被伊斯不耐煩地打斷。
「為什麼是她向你求婚?!」他很想猛拍埃德的頭,把他拍進土裏戳着。
「因為因為」埃德噎了又噎,終於抬起頭來。
這件事,總是得讓伊斯知道的。
「因為,」他說,「我不敢,也不該我不能讓她一直等着我。因為我不知道我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消失,消失在另一個遙遠的時空裏,即使想回,也找不到回家的路。」
可這是,他不得不付出,也心甘情願付出的代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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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知道你失敗過多少次嗎,旅行者?」
那時安克蘭問他。
埃德知道,也不知道——他不記得了。
他本能地厭惡「旅行者」這個稱呼,卻又有點厭惡不起來。它太過熟悉即使他從前就聽過,可此刻,當它從安克蘭口中吐出,他竟恍惚覺得,那才是他的名字。
他真正的名字。
「其實,我也記不清了。」安克蘭說,「你一次又一次試圖改變那些你不能接受的結果,尤其是在你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之後。因為某種緣故,每一次我都被捲入其中,無法脫身。而後,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又讓你明白,『時間』不是你可以任意操縱的東西,而『力量』也並不是一切。甚至,當你越強大,想要改變的越多,反噬就越強,當時間之河的巨浪回卷而來,你所有的努力都像海灘上的沙粒般被輕易捲走,你所期望的『美好結局』,甚至崩毀得更加嚴重。所以,你放棄了一切,向永恆向前的時間,祈求最後一個機會——一個從頭來過的機會。你讓自己回到了最初,沒有保留任何記憶,任何能力,從出生那一刻,重新開始。」
這一次,他成功了。可這這樣的「從頭來過」,並不是沒有代價的。
「還要什麼代價?!」伊斯怒氣沖沖,「你不是已經放棄了一切嗎?」
「可是,」埃德苦笑,「我又擁有了一切啊。」
比他所能期望的更多。
伊斯沉默了好一會兒。
「所以,」他問,「你會變成凱勒布瑞恩那樣?」
埃德撓頭:「也不太一樣。雖然同樣是身不由己,可他只會在這個世界的不同時空中跳躍,沒有規律,沒有目的。而我,我似乎是會成為一個時間規則的守護者,在許多個不同的世界,許多個不同的時間裏,阻止那些跟曾經的我一樣,妄圖用改變時間的方式,改變他們不想要的結果的人,避免時間的亂流失去控制——那會是,難以想像的災難。」
「安克蘭為什麼知道這些?」伊斯疑惑地問,「他難道是其中之一?」
他倒不懷疑安克蘭是在撒謊,這謊言毫無意義。
「不知道。」埃德垂頭喪氣。
他當時聽到這些就已經失魂落魄,根本沒心情追問太多。
伊斯繼續沉默。
「你已經告訴了娜里亞?」他問,「在她求婚前還是求婚後?」
「後。」埃德用小小、小小的聲音,哼哼唧唧地回答。
不用再多問,伊斯都能想像得出當時的情形,也能想得到娜里亞的決定。
「艾倫·卡沃會剝了你的皮。」他說。
埃德不吭聲。
事到如今,就算沒了皮他也是艾倫·卡沃的女婿可謂有恃無恐。